三个棒球裁判一起回忆他们当年的执法功绩。第一个说:“我的判罚总是迅速及时。”第二个说:“我的判罚总是准确无误。”第三个则说:“在我做出判决之前,任何一方都不能够认为自己取得了成功。”这是我刚刚读到的美国斯坦福大学原校长唐纳德·肯尼迪写的《学术责任》 (新华出版社 2002年2月第一版)中讲的一个故事。他的意思是说:在学术领域,“我们所有的思考、分析、实验和数据收集工作,在撰写成文字之前,就什么也不能算。”
出版物是学术成果表现的基本“货币形式”,我认为,这是肯尼迪最好的比喻之一。它不但强调了论文或著作之于学术研究的重要性,同时也可能暗示论文或著作与“利益”之间的密切关系。可以肯定的是,当论文等等可以直接兑换成“货币”的时候——我指的不是稿费或版税,而是随论文而来的职务升迁、职称升级以及相应的各种待遇的提高——写论文有时就不再是一种学术行为了。学术成果发表方面出现的许多有趣而无奈的现象,比如窃文盗字,比如自费出书等等,已经使学术行为失去了很多尊严。
如果学术是一种竞争性活动,那么“诚信”问题就不得不提。现在的情况是,如果有必要的话,一篇长论文可以拆成“零部件”当几篇短论文发表(肯尼迪称之为“意大利香肠式论文”),一篇短论文可以署上二三四个作者的名字发表(正义的评委经常想问“谁是干活的人”),而一篇不长不短的论文则可以或长或短地在多处发表(作者有时也会风趣地说这是“换件衣服再嫁人”)。
因此,很多论文都有相似的“读者群”:论文的作者是第一位读者,印刷厂的校对是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读者。另外很小的一部分人,只关心“有没有”论文的问题,从来不关心“是不是”论文的问题。所以,据说在美国,一些愤世嫉俗的学者们常常说这样一句话:“我们的院长不会阅读论文的内容,但却会数论文的篇数。”在中国,一些为评职称而被论文逼红了眼的知识分子或准知识分子,也常常发出惊人的声音:“狗日的论文!”与此同时,“学术垃圾”也成为一种公害,它不仅使学术刊物数量急剧增长,而且危及学术行为本身的信用。论文的作者失去了必要的诚实,论文的文字就不再是学术的忠诚卫士,而是虚荣的马前卒,或者货币的寄生虫,甚至无能的遮丑布。
不正当学术行为虽然影响到学者的声誉和学术的权威,但因为其越来越多(肯尼迪的说法是:“这些有违学者形象的现象并不普遍,但却超过了应有的限度”),人们的敏感性也在逐渐趋弱。肯尼迪讲了一个小故事:《罗马帝国兴衰史》的第十五、十六章从其前人的成果中借用了大量内容,当其被指控为剽窃时,作者爱德华·吉宾却为自己辩护道:“请读者们不要将我视为可鄙的小偷,而视为诚实的、勤奋的手工制造者。”不难想象,当学术行为(包括著书立说)变成一种手工活的时候,诚实和勤奋意味着什么?
肯尼迪显然有些“狡猾”。同是一本《学术责任》,但他所作的英文版和中文版序言中,却很巧妙地表明了两种不同的注意力指向。在英文版序言中,他说,大学至高无尚之处在于给人们提供了改良文化、延续生命和保障人类可持续发展的一个个人和智力平台。并称:“难道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?”在中文版序言中,他却说:“就为学术生涯做准备而言,没有什么事情比正当的学术行为更为重要的了。”
针对英语国家,他似乎是强调“学术责任”,而对中国读者,他的话题好像转移到了“学术道德”。我很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但不能很确定地知道这是为什么。是不是说明肯尼迪已经对中国目前的不正当学术行为有了某种关注?但我能感觉到,在学术界,“文字”已不只是语言符号,同时也是人格的标记。
肯尼迪说:“从根本上说,公众对学术的信任依赖于学者对学术的令人的信服的追求。”把他的话“翻译”过来就是:一个忠诚于学术的人,才可能码出忠诚的文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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