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两天,一位老者找我谈双文化。他是新移民,对双文化有疑问,所惑有二。其一,双文化的标准是什么——新加坡推行双语教育,这系统走过来的,不就是双文化人;其二,他回头一想,学双文化,非得用双语?老者看来不解新加坡,又似乎很透彻。
文化,三言两语讲不清,书上说的,文化的定义多达一两百条,叫人冒汗。既然双文化的名堂提出来了,只好尝试摸索。
一年多来,本地媒体提及的双文化资料,明言隐意,几乎都指向同一个方位——双语好就是双文化。至少,这些言辞透露了无法遮拦的信息——高强的双语能力,是双文化的通行证。至于语言之外,所需要的条件,则一片模糊。语言是文化的载体,是摄取文化的重要手段,却非唯一手段,这点论者多无异议。
看来,说双文化人,我们不满足于只是“双语的通晓者”,双语无法运用于高层次课题,显然不易获得双文化的认同。我们不能草率地认为,双语好就是双文化,双语强只说明具备了达到双文化境界的有利条件。
另一方面,论及文化的吸纳,人们仍不时争辩,吸收甲文化是否非得通过甲语言来达成。假设“双文化人”必须掌握“双种文化”,我们面对质疑:单语者不能是双文化人吗——大中华文化圈里,比我们更具说服力、更透彻掌握东西方两种文化的人,络绎于途。本土具备这种实力的正统华校生,其人不少。二十年前,我们如火如荼推行儒家伦理时,不是说通过英文也能达成目的吗?据此类推,我们双语体制下的个人,身上应该都淌着双文化的血液。
厘清双语人比厘清双文化人容易得多,我们以听说读写四种技能作为断定语言程度的标准,却无法制定文化认知的具体衡量刻度。文化上的“点”(比如:认识一个孔明),只是皮毛,它的“面”(比如:掌握历史上治国者的思维状态)才见真章。把握“点”易,掌握“面”难,要融会贯通,难上加难。倘若生吞活剥历史知识,消化不良,无法感受整个文化体系的精神面貌,就很难说是透彻理解某种文化。能从数千年的历史行为中梳理出脉络,这种理解层面,才算贯通,才能在中西双轨上自在滑翔。
法兰西学院院士盖埃诺(1890-1978)说,我们这个时代中有一种“半文化人”,数目大量激增,他们拥有各种各样的学位证书和文凭,他们把自己的文凭与对某种文化的掌握混同起来。他们自命不凡,有时到达欺人程度。
这虽是国际文化学者半世纪前的睿语真言,辞锋锐利,但到底点出时人对文化的模糊认知,值得我们自我警惕。
文化是坚韧的生命体,也含有兼容的特质。其实,每一种文化都有吸收外来文化的能力和要求,多元的社会,随着星移斗转,它内部的文化边界也在悄悄移动。就本土华人族群而言,华英校系统所代表的不同文化价值,早已随着边界的移动而渐趋模糊,在这种背景下谈双文化,就更应该明确它的定位。
学语言容易,学文化难。摆脱了语言,钻进文化内里修行,是一个漫长艰辛的过程,它需要时间积累,无法一蹴而就。我们培养双文化人的难处,在于我们缺乏一个有活力的文化大环境,让双文化人浸濡,并在生活中延续学习。
培养双文化人才,是美事一桩。我们期待未来的政治领导出访他国,尤其在大中华圈的留言册上,不管以什么语文书写,都能亮出散发智慧的语言,都能手执狼毫,笔断意连于宣纸墨香之间。双文化人是个美丽的命名,但贴上标签的双文化人本身应当先蓄养起使命感、武装自身的双文化品味能力,才能在言谈间体现游走东西文化的水乳交融,在国际场合做个游刃有余的文化庖丁。
(作者是教育工作者,也是华文报新闻奖评审委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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